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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本书生

 

PB99207094 郑怀信

 

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学期的周末正巧是作文课,由于实在不忍心让这大好时光在学生无奈的叹息中流逝,语文老师兴致高昂地讲起了苏东坡,从“大江东去”到“花褪残红”,从爱国词、景物词一路讲到艳情词,一群不更事的大孩子愣是如痴如醉地陪着东坡先生度过了半年的周末时光,驱走了困倦——伴着蝉噪莺啼,伴着斜雨松风。

当时记的一整本笔记便成了日后的宝贝,每每挤出一点儿空闲,翻开来,依然是鲜活的词句,仍然是跳动的形象,至今,很多首词早已铭记在心。毕业两年后,一次和一位高中同学出玩,走到王安石想归隐的天柱山,自然聊到了苏东坡,他的诗词,他的大喜大悲。

隔壁有德兄很是了得,常常找机会来我们寝室神侃一通,政治、经济、民俗、诗词歌赋乃至我们的专业课,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侃。苏东坡自然也少不了是我们的谈资。

说来惭愧,曾在德兄面前夸下海口,自称对东坡先生颇有研究,现在伏案提笔竟茫然无所下笔。

写苏东坡?简单!先生本是一个率真的人,无需修饰,随手拈来,定然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可又不简单,对于这样一个一生坎坷、阅历丰富,思想复杂的人,如何营造,却又着实令人头疼。

原来读过余秋雨先生的《苏东坡突围》和《天涯故事》,读得很是泛泛。从网上下载过《苏东坡全集》及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但是,“书非借不能读也”至今没有细细品读。不得已,只好捧起书,打开计算机,重新读起。

从余秋雨先生的悲愤无奈中走出,从林语堂先生的细致中走出,苏东坡依然是个谜;是座高山,高不可攀,可又明明近在眼前,格外亲切。

我想,写东坡先生之难,就在于他的复杂吧。

他是诗人,是艺术家,却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政治;他一生都卷在政治的漩涡之中,但他却光风霁月,高高超越于蝇营狗苟的政治勾当之上;他寄情山水,即怎么也忘不掉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他幻想着“江海寄余生”,却又想“会当弯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还无畏地大喊一声“谁怕?”。他会铜板铁琶的“大江东去”,也会阴柔的“似花还似非花”;他风流倜傥,可也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真情;他庄重,他诙谐;他深厚,他天真烂漫;……

佛教的否定人生,儒家的正视人生,道家的简化人生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综合,形成了多的人生观。唐以来,难得有苏东坡这样进退都有精神依靠,并且进退都能快乐的第二个例子。政治这个围城,李白算是没进去;王安石倒是进去了,却没能如意地出来。

正像林语堂先生说的:“元气淋漓富有生机的人总是不容易理解的”,“像苏东坡这样的人物,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对这种人的人品个性做解释,一般而论,总是徒劳的。”

但是却明明有一条线沿着苏东坡先生的足迹,引领我们能够走近这位大诗人。那就是他的人品道德与率真。

人品道德构成了苏东坡名气的骨干,又通过他率直的言行表露无遗。正“由于他精神上的坦白流露”,“身列当时高士之首而自伤”。“他一直为百姓而抗拒朝廷,……他只求独其是,一切付之悠候悠。”

东坡先生爱写,他说:“我一生之至乐在执笔为文之时,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我笔皆可畅达之。我自谓人生之乐,未有过于此者也。”同时他也明白:“轼穷困,本坐文字……”但他没有因此而保持缄默。

这也许是我一开始就想到用《先生本书生》做题目的原因吧!

苏东坡一生游历甚广,从四川眉山到中原汴梁,到浙江杭州,到密州,到黄州,到惠州,到海南,他都留下了足迹。尽管多数时候是以谪贬者或流放者的身份去的,但到现在恐怕也成了这些地方的荣幸了吧!

杭州的苏东坡还年轻,自然少不了风流倜傥的故事和传说。但我觉得另两个地方是不得不提的,一个是黄州,一个是海南;是它们成全了苏东坡,也因了苏东坡,它们从文化荒蛮之地成了文人墨客向往的所在——永居的天堂也罢,暂时的驿站也罢。

东坡先生是遭人诬陷,谪贬来黄州的,没等先生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毫无准备地踏上了这片土地。

先生是孤独的,他那阕著名的《卜算子》用极美的意境道尽了这种精神遭遇;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先生在孤独中陷入寂静,在寂静中思索,在思索中探寻,在探寻中找到了新的生命。

说句可能令先生不快的话,幸好有这次放逐,不然我们就失去了光照千古的《浪淘沙·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

在这段清静的时间里,先生每每夜不能寐,便泛舟纵酒于皎月之下,寄情山水之间,填写了大量的词。

有一阕还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一次东坡夜游,深夜回家,家童已经睡了。醉意朦胧中,挥笔在门边白粉墙上题词一阕: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第二天便传到太守耳朵里,说苏轼连夜乘船跑了,把太守吓了一跳。赶紧跑到苏东坡住处,结果发现苏东坡还没起床呢。这才放心离去。

也正是在这期间,苏东坡开始精心研读佛经。这使他性情大变。“他讽刺的苛酷,笔锋的尖锐,以及紧张与愤怒,全已消失,代之而出现的,则是一种光辉温暖,亲切宽和的诙谐,醇甜而成熟,透彻而深入”。

东坡先生流放到海南时,已然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我们看来,与黄州时候相比,先生又多了一份稳重和达观——尽管文字资料显示,海南的条例更艰苦:他自己耕种,自己酿酒,自己制墨。但他在海南过得倒越来越兴致勃勃起来。请看下面几首诗:

 

寂寂东坡一病翁,

白须萧散满霜风。

小儿误喜朱颜在,

一笑哪知是酒红。

 

病了,喝点儿酒,脸红红的,孩子们还认为他返老还童了呢!

 

北船不到米如珠,

醉饱萧条半月无。

明日东家当祭灶,

只鸡半酒定吾。

 

饭没得吃了,酒没得喝了;他倒乐观,惦记着明天邻居家祭灶,他去蹭饭吃。

还有更可爱的,这天老先生又喝醉了:

 

半醒半醉门诸黎,

竹刺藤梢步步迷。

但寻牛矢觅归路,

家在牛栏西复西。

总角黎家三四童,

口吹葱叶送迎翁。

莫作天涯万里意,

溪边自有舞雩风。

 

先生没能终老天涯,却病逝于常州,也算了了一个心愿。年轻的时候就在这附近的杭州作官。辗转了一生,又回到了这里;但两次来的可不是同一个苏东坡——除了他的秉直,率真和可爱没变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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